四月二十五日,先后抵达江陵的两万南征军将士,被集中到江陵和郢县之间的开阔地上,武忠侯在江陵城楼检阅了他们的行伍队列,宣布已占领除鄢县以外的南郡全部,连安陆县也已光复,衡山郡也被控制在南征军手中。
“君侯万胜!”
“南征军万胜!”
士卒们都感到由衷的高兴,黑夫双手往下一压,让众人安静,而后便让他们各诉其愿。
先是几百人,随后是几千人、上万人,许多个声音汇集在一起,底层士卒大声向他们的统帅喊出了自己的心愿:
“君侯,吾等想回家!”
韩信、去疾等军吏看着这一幕,忧心忡忡,黑夫那句“靖难尚未成功,袍泽仍须努力”,不够接地气,可触动不了普通士卒啊,但他们却有些一筹莫展,除了制止外,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。
不知武忠侯有何妙法?
吴臣更小声嘀咕道:“止不住的,士卒们不就是因为一句‘我带汝等回家’,才跟着君侯举兵,心甘情愿受其驱使的么?”
但黑夫却只是笑了笑,大声道:
“我知道二三子多是淮汉之人,汝等加入南征军为戍卒,长则四载,少则两年。”
“本将算是较晚加入南征军的,只做了两年将军,但这两年里,却与汝等生死与共,南征军每个人,都是我的袍泽兄弟,年纪小点的,则是子侄。”
黑夫看了看身侧写有“南征军”三个秦隶的大旗,这还是在岭南时做的,已有些陈旧。
他不由感慨道:“就像这面旗一样,两年间,发生了多少事啊。”
“我曾与二三子披荆斩棘,扫平百越,使越君俯首,委命下吏,拓土数千里。”
在场的人,谁没在岭南饱受过虫蚁之咬,炎热之苦?自然记得,是谁带着他们走出了那片绿色地狱。
“但始皇帝崩逝后,奸臣逆子辜负了南征军,欲诛其吏,放其卒,使永镇陆梁。所以,为了回家,南征军不得已,奉始皇帝遗诏,举兵反抗。”
“我曾与三千短兵仪器打赢了武昌之战,大败敌八千人,解救了两万余差点葬身火海的南征军老卒。”
“我又与五千勇士横渡云梦,在安陆县五万百姓即将沦为迁虏前,与他们一同战斗,力破上万敌军。最终携民渡江,让家乡父老们平安无事。”
“至于江陵之战?汝等更不陌生了,我走华容小道,韩都尉则白衣渡江,最终所有人喊着‘义在南军’,两面夹击,击败了冯毋择,赢得了决战的大胜!”
这都是黑夫创造的传奇,就算未能亲身参与,也耳熟能详。
是他,带领南征军所向披靡!
黑夫叹息道:“不容易啊,袍泽们,两年之内,能创下这么多丰功伟业,南征军里每个人,从将军到军吏到士伍小卒,都是好样的!”
这一番话,让众人深受感触。
但黑夫却话音一转,说到了最关键的事上:“南征百越,早在半年前就结束了,我承诺过要带汝等回家,也算做到了。如今南郡、衡山已复,大军已站在家门口,这两地籍贯的士卒想回家看看,此人之常情也……”
“所以,本将今日要说的,是汝等,皆可以回家!”
城下两万人欢呼雀跃,众军吏则大惊失色:士卒都放回家了,以后的仗得怎么打?
然而,黑夫下一句话,更加骇人听闻!
他振臂一挥:“本将还要说,南征军也完成了它的使命,当在今日,在此,就地解散!”
……
“就……就地解散?君侯在说笑罢!”此言一出,连站在一旁的垣雍都傻了眼。
韩信也一急,几欲上前阻止,还是萧何拦住了他,笑着对韩信摇了摇头。
随着短兵亲卫将这句话传遍三军,欢呼都停下了,所有人都怔怔出神。
即便是最先嚷嚷着要回家的人们,也有些发懵。
“南征军,没了?”
因为黑夫的种种举措,譬如将战死士卒收敛尸体,纳入忠士墓园,将每个人的名籍刻在丰碑上,又尽量满足众人衣食之需,让他们远离冻饿之患。
最重要的是,履行了承诺,带他们回家。
这使得,众人对这支军队认同感极高。
离家的时候,南征军,就好像是他们的家!而什伍袍泽,亦如兄弟一般。
如今武忠侯大仁大德,允许众人回家,本该喜悦,但得知身后的另一个“家”,说没就没了时,士兵们都有些舍不得,难免哀声。
黑夫接过牡手里的南征军大旗,仰头笑道:
“一支没有兵的大军,只剩下一个空壳。”
“一个没有兵卒追溯的将军,也不再是将军,而是一介匹夫。”
“与其如此,不如散了罢。”
这下有些人不干了,垣雍率先和来自安陆的弟兄们大声喊道:
“将军,彼辈要回家,吾等却不回啊,请将军勿弃吾等。”
“请武忠侯千万不要解散南征军!”
跪下请愿的人越来越多,那些意欲归家的人则面面相觑,有些不知所措。
但众人的力劝,却只换来了黑夫的一声大喝:
“我意已决!”
说罢,他竟真当着两万人的面,将旗杆上的南征军大旗降下,又十分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,交到了军法官去疾手中。
“从今日起,世上,就没有南征军了!想回家的人,都散了吧。”
一阵沉默,伴随着的是嚎嚎大哭,上万人忍不住跪在地上,轻易不流泪的士兵们,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。
直到黑夫的声音再度响起。
“今日除了解散南征军,让想回家的士卒回家外,还有一事。”
“在汝等归乡种田,过汝等期盼过上好日子前,请先听完这件事,刚发生在吾等近在咫尺的事!”
众人抬起泪眼婆娑的脸,黑夫一招手,城楼处,一个穿着麻布孝衣的青年军吏走到黑夫身边,他的短兵们亦紧随其后,都身穿孝服,众人手里还捧着一个个牌位……
虽然南征军短暂地给秦始皇帝戴过孝,但在打下江陵后就结束了。
这群人又是给谁人服孝?
黑夫将青年拉到城墙边:“汝等应当认识他,他叫共尉,是我手下的别部司马,他父亲共敖,是我的旧部,如今是桂林郡守。”
“早在十多年前,共敖就带着妻儿,搬到了豫章,他自己则追随我左右,但共氏宗族并未全部迁徙,仍有五十多口人,留在了鄢县。”